断掌女人（27）

疙瘩村街道上的雨水，已经到了脚踝。

昨天半夜雨下得太大了，整个村子都漫在了水中。

林迪和林强拿着扫把不停扫屋内的水。

把水扫到水眼里。

不一会儿，街道上面的雨水，又顺着水眼灌了进来。

整个周末，林迪都和林强在清理家里面的雨水。

雨还断断续续下着，林明的小学已经通知停课了。

周日的下午，林迪是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的。

林强望着疙瘩村的街道，雨水像一条河一样从东往西流动着。

他说：“小迪啊，要不你就不去学校了吧，你看林明的小学已经停课了，说不定你们学校也停课了呢。”

林迪已经背好了书包，手里拿着杨桥给她的雨伞，她说：“不行啊爸，我还是去学校吧，没听说学校停课啊，要是真停课了，我再回来也行，说不定镇上的雨小，没被水淹呢。”

林强皱着眉头点点头：“那你路上小心一点。”

林迪应了一声，就冲进了雨里。

02

林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，本来下雨天这条路就不好走，现在更难走了。

林迪在路上摔了一跤后，整个身体都泡到了水里，衣服全湿透了。

镇上的雨果然小一点，街道还没有被淹。

林迪匆匆赶到宿舍，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。

头发都没有擦干，就去上晚自习了。

整个晚自习，林迪都觉得晕晕乎乎，没做几道题就想趴到桌子上睡觉。

身子又感觉很冷，不停地打喷嚏。

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放学，林迪摸摸自己的额头，滚烫滚烫的。

心想着不好，怕是发烧了。

穷人最怕生病。

本来每个星期就那么几块钱的生活费，要是打个针，买个药，一个星期的饭钱都要花光了。

林迪咬咬牙，没有去医务室。

而是缩着身子，晕晕乎乎到了宿舍，直接躺到了床上。

林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却依然觉得很冷很冷。

她安慰自己：睡一觉就好了，睡一觉就好了。

03

到了后半夜，林迪迷迷糊糊听到学校的广播通知：

同学们请尽快起床，请尽快起床，石川河发水了，水马上就要淹到学校了，全校师生尽快转移到学校后山的安全地带，不要拖延，时间就是生命，时间就是生命。

广播连着播了五六遍。

林迪听到同学们起床的声音。

不一会儿的功夫，整个校园内人声鼎沸。

学生们呐喊的声音，慌忙出校园的声音。

林迪睡在宿舍的上铺，她头很沉，想要起来，全身却重的无法动弹。

睡了一觉，病没好，反而加重了，林迪感觉自己的身体，更加滚烫了。

算了，就躺着吧。林迪心想着，她就躺在这床上，等着水退吧。

黎明的时候，校园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。

林迪知道，同学们都去后面山上了。

她翻了个身，将被子又裹了裹，继续睡了去。

04

迷迷糊糊中，林迪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
“林迪，林迪。”

那声音中带着焦急，回荡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道里。

是杨桥。

林迪听着那声音，想要应一声，嗓子却干的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杨桥推开了林迪宿舍的门。

“哗啦”涌进来一宿舍的水。

杨桥气喘吁吁地说：“林迪，全校师生都去后山上躲水了，你怎么还在睡着？我刚才在山上没找到你，怕你在宿舍里面还没出来，就过来找你了，没想到你还真的在宿舍，快起来吧，整个镇上都被淹了，现在水马上到人腰上了，你还睡得着，心真是大。”

杨桥怪嗔着。

林迪从被窝里面探出来一个头，勉强从床上坐起来：“杨桥，谢谢你来找我，你走吧，我浑身没劲，实在不想动，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
林迪说着，就躺下去又要睡觉。

“你脸怎么那么红，是不是生病了？”杨桥问着，就把手伸到林迪的额头摸了摸，摸完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：“林迪，你发烧了，不能躺在这里了，赶紧走吧，再过一会儿，想出都出不去了。”

林迪在被窝里面摇头，声音虚弱地说：“杨桥，我真的不想动，你走吧，不要管我了。”

05

杨桥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，像下定了决心似的：“林迪，来，我背你，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。”

林迪嘴上说着：“不要，不要。”

杨桥说：“要，你一定要跟我走，我先去外面等着，你快点穿好衣服，我一会进来背你走，你要是不走，那我也不走了，就守在你们宿舍门口。”

杨桥说完就出去了，顺手带上了宿舍的门。

林迪真是拿杨桥没办法，只好强撑着往身上穿了一件外套。

昨晚她睡觉是没有脱衣服的。穿好外套以后她就冲门外说：“我穿好了。”

虽然声音很虚，很小，但杨桥还是听到了。

杨桥快速进来，做好了要背林迪的架势。

林迪说：“不用了，你扶着我，我可以慢慢走的。”

杨桥保持着要背林迪的那个架势没有动，语气不容置疑地说：“快上来，学校早就空了，没人看得见。”

林迪见拗不过杨桥，这才小心翼翼地趴在了他背上。

06

外面的雨已经停了，但是校园里面的水还很深，已经到了杨桥的腰上。

杨桥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着，林迪趴在他背上，迷迷糊糊又要睡去。

杨桥喘着气说：“林迪你挺住啊，等水退了，诊所开门了，我就带你去看医生啊。”

林迪小声说：“不用的。”她还是怕花钱。

杨桥说：“怎么不用，身体最重要，没有一个好的身体，你怎么能好好学习呢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
少年的背是温热的，头发上还有洗发水的味道。

林迪闻着杨桥身上的味道，脸色更加的红了。

她像是在梦中，又好像不是。

杨桥的脚向前移动的时候，水“哗啦呼啦”响着。

林迪把头靠在杨桥背上说：“杨桥你知道吗？我是一个断掌的女孩子，村里面老人说，断掌的女人，一辈子克夫克子克家人，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诅咒中，奶奶想要我死，我妈因为怕被我克死，跟我爸爸离了婚。后来，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，那女人也不喜欢我，处处陷害我。爸爸对我还可以，但父女之间，总是没有办法太过亲密。后来，我又有了一个弟弟，我很喜欢弟弟，弟弟也很爱我。但最后却因为我后妈的事情，害得弟弟为救我，断了一只手。”

林迪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说着，她像是说给杨桥听，又像呐呐自语着，“那年，弟弟那只血淋淋断掉的手就摆在我面前，可是我没有办法帮弟弟把那只手装回去，我好自责，要不是因为我，弟弟就不会断手。那一刻，我甚至认为我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的断掌，克了弟弟吧。我很自卑，很难过，我总是一个人，我总是不说话。杨桥你知道吗？我害怕跟人接触，我害怕克了别人。”

07

杨桥沉默。

从前，他一直都不知道林迪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，只知道他每次看到林迪的时候，林迪的眼神都是忧伤的。

这个女孩，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。

哪怕她是在笑，眼神中那抹忧伤都永远挥之不去。

杨桥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，生活富裕，父母恩爱，他又是家中独子，每天心中所想，只是好好读书而已。

自他见到林迪的那天起，他就一直不明白，花样的年华，到底是什么样的烦恼，让这个女孩眼中的忧伤终年不散？

林迪的沉默，忧伤，让他好奇，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她。

现在他明白了，他都知道了。

他心疼她，为她难过。

甚至，想要永远保护她。

但这只是他自己心里想的，他们还太年少，“永远”这样的词，没有办法轻易说出口，他也怕给林迪造成心里负担。

林迪说完那些话，像是在杨桥的背后睡着了。

杨桥的手，背得更紧了。